微澜（二十三）见不得人的事
她今天早早地去了医院，路过四楼手术室的时候却被人群挡住了去路。
有个形貌癫狂的男人手持利刃，挡在手术室前，不断挥舞着刀，声嘶力竭，“不许去，不许通知他们。”
护士长一边安抚他的情绪，一边让护士打电话通知手术室里的医生。沐清欢离得近，听见了他们的谈话。
“今天救不回我弟弟，我就杀人！”男人双眼通红，无论护士长怎么劝也无法平静下来，“都别骗我！你们是不是不想救他？”
“就因为他是艾滋病！凭什么不救他！”
亮闪闪的尖刀四处比划，人群连连后退，护士长焦头烂额，“这位家属，您放心，既然已经在手术室了，我们肯定会负责到底的。但是得让医生知道啊，医生得做防护措施啊……”
“做什么措施！”男人受了刺激，冲上前好几步，目眦欲裂，“就像普通人一样做手术！”
“你们不许歧视他，不许不救他！”
他丧失了理智，攥着尖刀就要冲进人群。护士长首当其冲，躲闪不及，惊恐地睁大了眼睛。
千钧一发之际，她的手臂被人重重一拉，勉强躲开了这把致命的刀。沐清欢嫌外套厚重，刚刚脱了下来，长袖衬衣被剌开长长一道，鲜红的血珠很快从伤口处涌了出来。
她闪身躲开，仗着身形灵巧，一把抄起灭火器，猛地砸在男人的后脑勺。
刀子“哐当”一声落在地上，她反手拧住男人的手臂，伴随着骨节错位的咯哒一声，男人彻底丧失了行动能力，被她用膝盖顶着后背压在地上。如果是从前，她断然不会这么生气，可现在她也成了医护人员的家属，碰上这种隐瞒传染病史的家属简直是恨得牙痒痒。
卸了他的胳膊仍不解气，沐清欢揪着他的头发在地上狠狠砸了两下，直到保安拿着防暴叉赶来才松开了手。
“如果手术室里的是我孩子他爸，你给我等着！”
她心急如焚，顾不上处理手臂上的伤口，急匆匆地朝黎溯的办公室跑去。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此时的卑劣，她在心里祈祷，只要不是黎溯就好。他肚子里还怀着孩子，如果……如果……
她可能真的会发疯。
她穿梭在长长的走廊间，很快黎溯的办公室就近在眼前。
那扇门打开，伸出来一只手，向门口等候的女人招了招。
那只手骨节分明，玉白修长，前两天晚上，她还为他涂上护手霜。沐清欢陡然松了口气，紧绷的神经一松，连腿都开始发软。她跑不动了，撑着墙壁缓了两口气，一抬头就僵在了原地。
那个等在黎溯办公室门口的女人，竟然是柳嫣。
她有多久没见过柳嫣了，久到她以为这辈子都再也碰不上她了。可是一眨眼，她就又出现在了黎溯的生活里。
柳嫣的大半个身子已经迈进了办公室，却忽然有所感知，回头看了一眼。沐清欢确定她看见了自己，但是隔着数十步的距离，她看不清楚她的神情。
柳嫣只是微微一顿，随后对她视而不见，迈着优雅轻盈的步子进去了。
沐清欢愕然，手臂上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，她的思绪也像漫天的柳絮般纷纷扬扬。
柳嫣为什么会来这儿，为什么会找黎溯？他的号并不好挂，除非是提前预约过的。
那黎溯，早就知道要和柳嫣见面，却瞒着她？他们有什么隐秘的事要谈？
她不敢细细去想，脚步虚浮地上前，门并未关紧，隔着窄窄的一条门缝，她看见柳嫣已经褪去了大衣，只穿着轻便的呢子裙。又一个眨眼，那只纤细美丽的手搭在拉链上，若有若无地回头看了她一眼。
“溯……”
她还没来得及喊出声，那道门缝被人彻底合上。“砰”的一声轻响，将她隔绝在外。
她站在安静的走廊里，看着鲜血流过指尖，最后嘀嗒砸落在地上，宛如一朵凄美的血泪。
……
虽然说着要去酒吧，但顾忌着手臂上的伤口，她最后还是没有喝酒，只点了两杯橙汁。看她这副精神恍惚，心不在焉的模样，方芜早早地就把她送回了家。
沐清欢把脸埋在枕头里，很快就洇湿了一片。
当年如果不是她从中作梗，黎溯应该早就和柳嫣修成正果了吧。
他肯定，是怪她的。
那她对他而言又算什么呢，备胎吗？行，合着黎溯把她当备胎，她把黎溯当床伴，两个人的恋爱关系真是畸形得可以。
她越想越气，还是黎溯错得更多！起码在恋爱关系存续期间，她没有和别的男人搞暧昧，也没有变心出轨吧！
这夜她睡得很不安稳，手臂上像是有蚂蚁在咬，又痛又痒。后半夜，她又断断续续发起烧来，一会儿热得踢被子，一会儿又冻得蜷缩起来，委屈地哭湿了大半枕面。
她病得没有力气，却感觉到有人进了她的卧室，随后冰凉的手指探上她的额头，似有若无地缭绕着她熟悉的乳木果的香味。她被冻得一颤，但很快又自己贴了上去，为烧得昏沉的大脑降温。迷迷糊糊间，有人把她抱进了怀里，柔软温暖的触感贴上了她的唇瓣，缓缓渡了药进来。
她抱着圆滚滚的一团，再次睡去。但这次没有睡多久，手臂上的疼痛突然加剧，让睡梦里的她惊醒过来。
“嘶……”
床边坐着一个人，小心翼翼地拆下跟伤口粘连在一块儿的纱布，动作细致地给她消毒。察觉到她醒了，黎溯托着肚子坐到床边，用脸颊贴贴她的额头，这才松了一口气，“还有没有哪里难受？”
他眼底的担忧一目了然，一双清明的眼眸也因为熬了大半夜而遍布血丝。沐清欢看了他半晌，很想问问他这么做戏不累吗？
她垂下卷翘的睫毛，回避了与他的眼神交流，“你走吧，我会改掉密码，以后不要随便过来。”
黎溯抿了抿唇，僵在原地手足无措，像个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的孩子。他试探着去牵沐清欢的手，却被她躲了过去，整个人更加落寞。最终，还是他先软下语气，“下午是我不好，我不知道你来过医院，还出了这样的事。是我语气不好，对不起。”
沐清欢在心里冷笑了一声，这又算是什么，避重就轻？他玩这套倒是玩得熟练。
她直勾勾地看向黎溯，隔着朦胧的夜晚，她的眼神也雾蒙蒙的。黎溯想起她的伤，心尖一疼，“明天我陪你去医院换药，好不……”
“黎溯。”他话音未落，就被沐清欢打断了。她坐起来，平视着他，声音里没有半分娇憨。她不知道黎溯要装傻到什么时候，那索性由她来挑破这张窗户纸。
“你下午，见到柳嫣了吧。”
黎溯一愣，似乎猜到了她这样反常的缘由，“你怎么……你见到了？”
“不仅见到了。”她语意讥诮，可能因为发烧，整个人都刻薄了起来，“还见到她在你办公室里脱衣服。”
“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黎溯急切地反驳，“欢欢，你知道的，我是医生，而且那时候，还有别……”
“医生又怎么样？你们到底是在看病还是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！”
沐清欢不耐烦地打断他，不想再听他辩解的说辞。
黎溯向她伸出的手僵直在半空，又缓缓收了回来。他在阴影里沉默了很久，声音嘶哑，“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吗？”
他抬头，眼眶泛红，“在你眼里，我是那种可以一边和你欢好，一边想着别人的人吗？”
他连声音都能听出痛色，“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？”
这又跟相不相信有什么关系。
沐清欢几乎被他气笑了，也懒得再和他兜圈子，目光冷冷地看着他的肚子，“溯哥，你说你犯了个错，是不是就是和她有了孩子？”
所以才急着找自己接盘，连沐向南也帮着他骗自己。说什么孩子妈妈不要他了，亏她还心疼他，照顾他。
月亮从厚重的云层里悄悄探出了一角，给昏暗的房间里带来一丝光亮。或许是月色凄冷，将黎溯的面容映照得毫无血色。他似乎是想笑一下，但扯了扯唇角，怎么也笑不出来，声音很轻地问她，“你说什么？”
他照顾了她一个晚上，又在床边守着，坐了这么久，沉坠的后腰早就僵硬酸痛得难以忍受，此时连肚子里也踢打起来。他微微有些受不住，苍白的手指托在了腹底，剧烈地喘息着。孕肚饱满圆润，更衬得他的肩颈单薄，不堪重负般颤抖着。
沐清欢怂了片刻，不敢再说一遍，“你明明就听清了。”
“欢欢。”黎溯的眼神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悲伤，沉甸甸的，仿佛含着一汪深水，“你从来就不觉得这个孩子是你的，是不是？”
这话是什么意思？沐清欢怒从中来，她给他打得掩护还不够多吗，在长辈面前，她甚至认下了这个孩子。
“怎么会是我的？先不说我们压根没在你去支医前有过什么亲密接触，就算我们真的睡了，我也不会再要你生孩子了！”
自从见过黎溯是怎么艰难痛苦地生下黎熙之后，她就再也没动过让他生二胎的念头。本意是心疼他，可在此情此景下用愤怒的语气说出来，竟像是她嫌弃他一般。
她话音刚落，就见黎溯愣怔住了，一滴清泪顺着眼尾滑落，砸在她的手背上。没有什么温度，却烫得她一颤。
他满目哀色，仿佛瞬间枯萎的海棠，了无生气。冰凉的手指搭在圆隆高挺的孕肚上，他的笑容苦涩，“所以你真的不想要。”
不要把她说得像负心汉一样好不好？沐清欢皱眉，“我已经做得够多了，我本来就没想过以后，却愿意替你肚子里的孩子背这个锅，我不是你妻子，只是恋爱的女朋友而已，难道还不够吗？是你背着我偷偷和她见面，是你先骗我的。”
黎溯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一般，怔怔地看着她。
她说，她和他在一起，从来没想过以后。
在他们相拥而眠的每个夜晚，他都在欣喜地憧憬着未来，期待着孩子的诞生。
可到头来，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独角戏而已。
她不要孩子，和他在一起，也只图片刻纵情畅快。等到玩腻了他，就会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他。
他踉跄着起身，用手托着沉重的胎腹，身形摇摇欲坠。沐清欢犹豫了一瞬，还是伸手去扶他，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拍开，手背上瞬间火辣辣的疼。
她更是气结，好心当成驴肝肺！
黎溯扶着床栏站稳身子，柳叶眼中还晕着水光，声音却彻底冷了下来，“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，这样宽容大度，竟然愿意替别人认养孩子。”
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，可他真正承认下来的时候，沐清欢还是如坠冰窟。她别开酸涩的目光，咬牙忍住了哭腔，“你走吧，可别在我家动了胎气，到头来又要我背锅。”
